北京治白癜风的价格 http://finance.sina.com.cn/chanjing/b/20090930/09073071708.shtml文:星央
年12月29日,临沂下了冬天的第一场雪。
当地气象局把这一天称为“年以来强度最强、影响范围最广”的低温雨雪天气,连发三道预警信号。
预警。
后来人们才知道,那不仅仅是指“低温”和“大雪”。
那天早上,羲之路菜市场比平时更乱一些,路边大大小小的垃圾被积雪覆盖,最北边的垃圾桶旁,多了一坨长长的“雪丘”。
赶着上班的路人匆匆而过,以为那是没被清理走的垃圾。第二天看了新闻,人们才知道——
原来“垃圾”里埋着的,是一个倒在风雪里的环卫工。
死亡。
这一切发生得突然,那个“扫垃圾的”倒下了,一切其实早已有迹可循。
01
临沂羲之路,就是那种典型的老城区街道——
不到米的距离,挨挨挤挤分布着老住宅区和几所学校。
水果摊、猪肉铺、卖家禽的摊子、山东煎饼铺等几十家商铺,填满了中间的街道,自北向南形成了一个条状的农贸市场。
拥挤、杂乱、老旧。
它就像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,在城市中心的繁华喧闹里几乎没有存在感。
唯一显眼的,是这条路上的18个垃圾桶。
它们全部由环卫工老刘负责。每天清晨4点之前,老刘准时出工,等到天亮了,人们出门上班,垃圾已经全部消失,街道变得整洁。
12月29日这天也不例外。凌晨3点多,老刘离开了自己的出租屋。
此时外面已经下起了雪,滴水成冰的天气,“手指都伸不直,耳朵都要冻掉了”。
但为了工作方便,老刘只穿了一件短款棉袄,外面套着薄薄的橙黄色环卫制服。
环卫工的工作时间一般分三个阶段:
凌晨到早上7点半,然后是早饭时间,8点半再上岗,继续工作到吃午饭,如果放弃午休,大概能赶在下午五点半前下班。
29日那天早上8点多,吃过早饭,住在隔壁的工友老马出门去上工,路过老刘的出租屋时,看到他正拿着铁锹站在门口。
“到点了,走吗?”“走!”老刘说。
老马并不知道,那时的老刘临时被叫去学校门口帮忙铲雪,拿着铁锹才回到出租屋,早饭还没来得及吃。
催促老刘匆匆忙出门的,大概是那句“到点了”。
少有人知道环卫工考评非常苛刻,小到一片落叶没扫干净,都要罚款最少十元。
饿一餐和迟到扣钱比起来,太不重要了。
老刘也并不太担心,他想着等活儿干完,再去“老地方”奢侈一把。
“老地方”,指得是街口那家羊汤店。老刘偶尔去那儿喝碗羊汤,最便宜的要20块,他每次都求老板给他来5块钱的,“汤里放点羊血就行”。
付钱时,老刘打开一个掉光漆的铁盒,再解开里面的白色透明塑料袋,从五毛一块的钢镚儿里凑出5元。
这真的是“奢侈一把”了。
据工友和饭店老板回忆,平时老刘吃得更差,1块钱买两个馒头,就点咸菜就是午餐。
买馒头的钱是他早上一边整理垃圾一边捡废品换来的,2块,3块,这就是一整天的饭钱。
如果不够,那就饿一顿,老刘已经习惯了这样。
工友老马说,老刘的工资卡是绝对不动的,只是隔一段时间去对对数字。一年下来,他能给家里攒下2万块左右。
但人的身体从不说谎,靠压榨健康换来的,迟早要还回去。12月29日早上8点30分,老刘遭到了“报应”。
那时,因为下雪,路上没什么行人。猪肉铺的老韩刚刚开门,就看到正背对着他翻捡垃圾桶的老刘直直地往后倒。
老韩大喊一声“老刘!”,没反应。他扔下铺子,赶紧跑过去察看。
倒地后的老刘眼睛微闭,嘴巴张得圆圆的,往外吐白气,嘴唇上留下点点白沫。
蜷曲的右手还死死握着一把刚捡到的菜刀,刀锋挨着脑门上划出一道口子,血珠不断往外冒。
周围的商户们围过来,但谁也不敢轻易挪动他。
救护车迟迟未到,雪越下越大,几个人找来一张塑料膜盖在老刘身上,他右手的菜刀被拿走,手臂被重新摆回身体两侧。
像睡着了,也像死了。
救护车赶到时已经来不及,“身体都硬了”。
最后老刘的遗体被装进棺材形状的铁盒里,随着殡仪馆的车拉走了。
附近的居民三三两两经过,并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。
02
老刘一直是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。虽然在羲之路工作了一年多,但几乎没人知道他的名字。
关系最好的肉铺老韩,第二天看了新闻才知道原来“老刘”全名叫:刘汝祥。
很多人习惯叫他“那个扫垃圾的”,说他没什么脾气,是个好人。
摊贩们不按要求,把垃圾一股脑扔在路边不管,他过来默默扫干净;谁家有拖不动的垃圾,或者需要帮忙,他也总会搭把手。
有的环卫工会因为商户乱认垃圾发脾气,但他“从不跟商户吵架”。
“一个很好的老实人,怎么说没就没了”。
他们并不了解,所谓的“说没就没”,其实早有迹可循。
半个多月前,公司组织体检,刘汝祥查出了高血压,医生让他一定注意休息。
更早的两个月,刘汝祥就开始咳嗽,喘不上气。老马劝他去开点药,他去药店问了一圈觉得太贵,想着忍忍就过去了,一直拖着。
事发之后,一位菜铺老板回忆,最近一段时间,总觉得“他干这活儿,有点怪累的感觉”,具体表现在哪儿他也说不上来,
和妻子闲聊说起时,妻子反驳他:“年龄大了,干这活儿还能不累吗?”
累,是因为老刘早就被榨干了。
在成为一名环卫工之前,老刘是个标准“城市流民”,靠卖力气换钱养家。
去黑龙江的砖窑里烧砖、砸铁,到牡丹江里淘沙,也在上海的建筑工地里打过短工。
他确实赚到了钱。
在这20多年在外务工的生涯里,他攒下将近20万,三分之二给儿子盖房娶媳妇,剩下三分之一是他的“棺材本”。
这是他用命换来的。
50岁之后,当可以卖的力气都用完,被透支的身体迅速干瘪下去,再加上妻子的肝癌,那一点积蓄开始像沙漏一样往外漏。
生活变得像个吸人血的无底洞,老刘选择把自己扔进去填。
没有保障的黑工厂,24小时不停歇的流水线,只要给钱,他都做。
最后,妻子走了,他也老了。身体和心都彻彻底底老去了。
没用的老人,成为了城市的“垃圾”。
年,他被原厂子赶了出来,别人嫌他老,说养条狗看门都比他划算。下半年,刘汝祥求人托关系,终于成为一名环卫工。
这是一个68岁的老人在城市唯一能找到的工作。
68岁,成为环卫工。69岁,死于环卫岗。
元旦新年那天,是老刘下葬的日子。葬礼上,女儿刘凤说:
“他年轻的时候就不喜欢在农村老家呆,觉得不到尊重,所以在外漂泊了一辈子。”
在年临沂冬天的第一场大雪里,
老刘去世了,也终于得到了他一辈子所求的最多的尊重。
03
老刘并不是第一个发生意外的环卫工。
七八年前,工友老焦在清扫马路的时候,被一辆大货车从腿上撵过。
两年前,老马的老伴儿做环卫工时,一辆汽车冲入非机动车道,把她的腿撞断了。
一位来自临沂农村的阿姨,60多岁了每天还要工作12小时以上,几年前,她因为工伤坏了膝盖,现在必须要借助外物才能站立。
于是扫地时,拖把就是她的拐杖;铲雪时,铁锹就是拐杖。
“干我们这种工作的撞了就撞了,很多命提溜着。”老马口气很平淡。几年前他接替了老焦的活儿,现在他又要暂时接替老刘,一天扫两条半的马路。
“看的多了,也就那么回事儿”,他们大部分都有一个共同的心愿,“走的时候能命好一点,得病就死了,这样不用花太多钱。”
在他们眼中,“命好的”是刚刚去世的老刘。
羲之路一个饭馆老板说:“老刘可真会死,死在这个地方。死家里就不能给钱,死路上就给。”
还有的商户觉得很实惠:“他干到90岁也挣不了那么多钱。”
这话,是调侃也是一种现实——
在别人眼中,环卫工就是个低三下四的活儿。
一个环卫工回忆,曾经有家长指着他们教育自己的孩子:“你不好好上学,以后就扫垃圾去。”
羲之路附近的小区保安也看不起他们。提起去世的老刘,他们不太在乎:“他就是一个扫大街的,我们看门的跟他不是一个档次。”
给老刘办后事的几天时间,刘凤听了很多这样的话,也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了解到父亲这些年究竟是过着怎样的生活。
她很后悔,但一切都来不及了。
以前,她总想着等孩子大一点日子好过一点,就接父亲回家。
这次,她终于接到了父亲,父亲的骨灰。
刘汝祥的葬礼在新年元旦上午举行,环卫公司董事长和经理都来参加,还带了一千块礼金。
刘凤说:“父亲一辈子的面子没长起来,但死之后长起来了”。
1月4日,刘家拿到了62万赔偿金,里面包括2万丧葬费。
62万——
这是老刘为家里“挣的”最后一笔钱。
羲之路菜市场附近,老刘去世的第七天,这里的雪终于化透。
他最后用过的扫帚,倒下前扫成堆的垃圾,也全部袒露出来,被工友清理走了。
新来的环卫工接替了他的工作,住进他的屋子,
院子里那些没来得及卖掉的废品也被清理干净,
老刘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点痕迹,
也终于消失不见。